之二

(接上一)

一九六七年开春,父亲随着援建赞比亚队员来到了基特韦,因父亲本身就是铁路工人,他被安排在食堂搞后勤工作。当时赞比亚刚独立不久,什么工业也没有,赞比亚政府计划把基特韦作为工业基地来兴建,所以从卢萨卡修一条铁路到这里。从卢萨卡到基特韦,全长四百多公里,分开六个路段来施工,湖南湖北,广东广西,江西福建各负责一个路段,每个路段又分开几个施工点。由于线路长,时间短,任务急,各省的各施工点都从当地招收民工,赞比亚政府也从全国各地征集劳力协助工作,男劳力派往路基填土打夯,女劳力除部分给路基洒水、砸石碴外,大部分协助后勤工作。洗衣、做饭、扫地、给工地上送饭送开水。其余人员都是当地派来的妇女,她们做的是义务工,政府不发给工资,只管她们一天两餐“西玛”。

赞比亚的妇女,说有多笨就有多笨,不会煮饭,不会炒菜,你叫她切菜也常常把手切得血淋淋的。她们吃的“西玛”是一种玉米掺和着红薯、木薯、土豆粉的杂粮,放入烧滚的开水,搅成糊糊状,待其冷却,用手抓来吃。

几个专为工地人员洗衣的姑娘,大都只有十八九岁,人也长得俊俏。因为她们做的是义务工,中方公司也不管饭,早上洗完衣服就走了。父亲看到她们可怜,有些人一天只吃一餐“西玛”,早上大都饿着肚子来干活,便将剩下的馒头送给这些洗衣妹。天长相识,日久生情,十九岁的洗衣妹玛丽娅逐渐走进了父亲的心里。

父亲与母亲一向不和,原因很简单,我外公的成分是地主,父亲几次递交入党申请书都被拒之门外,从此父亲心灰意冷,对母亲的态度也冷淡起来,他把一切责任都归咎到母亲身上。当时我已经十岁,上小学三年级,要不是看在我的份上,父母恐怕早就离婚了。父亲带着怨气,带着犟劲来到了赞比亚,也由于很久没有得到女人的体贴抚爱而移情别恋。这在当时的中方务工人员中,像我父亲这样的男人不在少数。自从父亲与玛丽娅偷偷来往三个月后,玛丽娅发觉自己怀孕了,可当时,父亲正在病中,他传染了疟疾,湖南人称“打摆子”,在赞比亚没有医治“打摆子”的药物,父亲被送回国治疗。离开赞比亚之前,玛丽娅告诉父亲她怀孕的事,可父亲当时病得连话都说不清,只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交给玛丽娅,,其意是等孩子长大后,无论是男是女,要她让他(她)带着玉佩去找他。父亲回国治疗了半年,出院后因身体虚弱,领导不再派他出国。

许多年过去了,父亲从未提及他在赞比亚还有个儿子或女儿。当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到此事时,已经是父亲临终前的弥留之际。父亲要我答应,一定要帮他完成一个心愿,就是到赞比亚找回我同父异母的异国弟弟或是妹妹。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父亲。平时他在我们面前是个多么正派的人啊,对那些行为不检点的人总是批评有加,同时还教育我们这些年轻人要如何如何做人,想不到父亲竟也是个言行不一的“伪君子”。

我无法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摆在面前,如若我不答应父亲的要求,去赞比亚寻找玛丽娅母子(女),他就不闭眼睛。看着充满失望而遗憾的奄奄一息的父亲,我应允地点点头,父亲满意地合上了双眼。

父亲过世五年了,父亲的遗嘱,我已经开始淡忘,可这则寻人启事,又再次掀动我为父亲了却遗愿的心。

第二天一早,我对阿文说我想独自出去走走,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带着目的而来,我想即使找不到汪彩娜也不必惊动其他人。父亲虽然已经过世了,也没必要把他生前的事公诸于众,何况这是一段不甚光彩的往事。让父亲好好安息吧,给他留个好名声,对其后人也是一种荣誉。父亲回国治病病愈以后,工作踏实,成绩裴然,连续三年被评为省劳模、局劳模,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。父亲如愿以偿入了党,先后当上科长、处长、副局长、局长。离休以后,每年都有众多的领导和职工来看望他,他的威望和声誉不亚于当时时任的局长、总经理。

二条闪着银光的钢轨,从卢萨卡延伸过来,在基特韦画了个大问号然后戛然而止。一条柏油路,南至首都卢萨卡,北至西北省会索罗维兹。这条公路是赞比亚的交通大动脉,每天从这座工业城市发往各城市的车辆,占赞比亚全线车辆的百分之六十。由于基特韦地处山地,所有工厂都建在山上,所有的居民住房也都健在工厂附近。公路以及有限的几条街道,都在山坡下的平坝里。商场、超市、医院、夜总会、总工会、市政府各办事机构,还有日本人来开的大型汽车修理厂,全都集中在这几条街道上。

基特韦虽属工业城市,绿化面积却占城市面积的百分之六十,街道两旁的棕榈树、槐树、柏树把整个街道遮挡成林荫一片,从各家围墙内攀出的八角梅,常年开着水红色的花朵,与那形如喇叭的大红花、紫色的紫薇花、黄色的玫瑰花、还有那异彩纷呈的非洲菊争相斗艳,整个街道花团锦簇,香气袭人。街道中央绿化隔离带,种着一株株独脚耸立的仙人掌,一米以上才分出几个杈来,从这些枝杈中再分出更多的枝杈,直指蓝天竖向生长,微风掠过,有如千万只绿色的小手频频向行人致意。槐树分中国槐和法国槐,法国槐叶片掉光了,枝桠上吊着一片片刀鞘似的豆荚子,中国槐却是枝叶茂盛,生机盎然。而满城见到最多的芒果树,更是郁郁葱葱,把那随着季节变换而变换颜色的凤尾竹,也衬托得黄橙橙一片。

当年义务参加铁路建筑的年轻人,赞比亚政府大都吸收进入这座城市工作。如果玛丽娅也是工人的一员,她现在应该已退休,算算她的年纪,今年应该有六十一二岁了。退休工人,大都住在政府为他们建的集体公寓里。这些公寓就在半山腰上,里面有工人活动的各项娱乐配套措施。赞比亚的工人退休后,可免费享受政府提供的食宿,只是退休金不多。

到底该如何去找寻他(她)们呢?我想了半天,认为还是先去寻找玛利亚。因为她如果是退休那么住在集体公寓的可能性就很大,那里老年人比较集中,找起来比较容易些。若找汪彩娜,不知道她在哪个城市做什么工作,人海茫茫,要找一个汪彩娜无疑是大海捞针。主意已定,我就到半山腰上的集体公寓开始寻找起玛丽娅来。

(待续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