绝望的颤栗
——读赵思运诗集《我的墓志铭》
赵思运是以其极具反讽精神的《毛泽东语录》、《毛主席死了》等诗歌为读者所熟知的。但是,我相信他的诗集《我的墓志铭》的后记更能揭示他对诗歌深层的看法。他说:“在我看来,诗越来越倾向于私密,即使对宏大题材而言。/诗只是自己灵魂历程的一段见证。如此而已。/诗无法改变什么,无论对个人,还是对所谓的民族、国家等等。/我们写诗,其实是一直在为自己写墓志铭。”他的诗歌总是执拗地披露他隐秘的内心世界——另类、叛逆、分裂、极端、自焚、虚无,乃至绝望。读了诗集《我的墓志铭》以后,我才真正理解了邵子华对他的评价:“他描述的只是或浓或淡的层层云片,摄人心魄的是云层背后的灼灼燃烧的阳光。”
诗歌不是为他人而写,而是为诗人而作,自然界虽浩渺无边但人的个性却总是受到种种限制,而且极不完善;人的情绪变幻莫测,转瞬即逝,难以确切表达,但赵思运却选择和积累了他的情绪,甚至在转瞬即逝间,也记录了永恒,从而用诗歌的表达逐步确立了自己的个性。同时他的诗中又体现了深切的人文关怀。《赵老三的一生》“唯一相依为命的是一只公羊”“我活得还不如它”就有对人性的深刻开掘,具有厚重的历史感。庞德曾说:“诗人是一个民族的触须。”站在百姓的立场,以一个平民之子的身份去写作,不仅有助于找准位置,更有助于承担诗人应有的道义上的责任——为底层百姓悲苦命运倾注更多的同情、怜悯和爱。如他的《新生报到》“新生入学报到处/来了一位农村老头/带孩子上学/交费的时候/他解开裤腰带/从内裤里层/缝上的蓝布口袋里/掏钱/不小心露出阴毛/看见到大学生笑道/老伯的银行藏得可严实哩/一位站在旁边的老师/转头一看/眼泪流了出来/二十年前/父亲也是这样/送自己出来的啊”,这首诗表面是写送孩子上学的土农民,其实质这农民是全部农村父亲的缩影,特别是最后一句“父亲也是这样/送自己出来的啊”,这是诗人感情的流露,显示出了一种深厚的悲悯情怀。
这只是我从赵思运诗歌深层意义上的一个小小的初探,具体说来他的诗歌意蕴层次有以下三个特点:
其一,非文化倾向。人在创造文化的同时却又被文化控制着、束缚着。他把在整个生存世界中感受到文化的笼罩、压力和文化异己的力量外化到了诗歌中。如《飞》仅仅六句就可以感受到一种让人和诗还原到“本真”状态,呈现出一种非文化的“原在”,“原来我会飞/飞得很快/比飞机还快/后来我长了翅膀/翅膀那么沉重/我就不愿意飞了”让诗与生命同构,且相互诠释。这样的诗还有《我感觉自己老了》、《我的墓志铭》等。
其二,非崇高形态。他的诗不像以往的诗歌颂英雄人物、神话人物而偏重于话语的细腻、尖刻,让人几乎不敢在太阳底下去读,如《丧失》中为花朵、为大树而呼喊,但其喊声是温柔的嚎叫;又如《生活就是这么脏了一块》,从“女教师发现老王的前裤口有点点尿渍”中,影射出“正如生活被弄脏了一块/其实就是这么简单”,从他的诗中可以感受到诗人不是“高雅而且优美”的鸟,老是飞在高高的空中,诗亦不再是某种典雅堂皇的圣物,而是平凡的世界。他的创作真正地使诗回到了诗自身,使诗从神殿回到人间。
其三,非意象方式。非意象的手段是一种消解文化的艺术方式。他的诗中的语言能从功利观念中解放出来,没有成为营造意象的手段,而是让诗语回到自身的语言本体。《毛泽东语录》十二首是“诗以语言为目的,诗到语言为止”的最好的例证。
我想用一句话来概括赵思运诗歌的创作技巧:“重新发现隐喻并且充分运用隐喻。”从整个诗集来看,他在创作过程中首先通过特殊性的窄门进入,然后用具体的细节去修饰它,那些细节在运动着,直至最后成为一个圆顶,一个坚实的单独的世界,一件超越我们而不是在我们之中的恐怖物。可以说建立细节,依靠细节,通过细节的具体化是他诗歌创作的灵魂。
在赵思运的诗集《我的墓志铭》中,出现频度最大的语词是“飞”,构成一种执著的上升力,从而形成了诗歌内在的力的图式,但是最终像王家卫电影《阿飞正传》中的“无脚鸟”——“这个世界有种鸟是没有脚的,它只可以一直飞啊飞,飞到累的时候就在风里睡觉,这种鸟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,那就是它死的时候。”诗歌内在的力量又垂直而下!细读他的诗,正像阿夫拉所说的那样,每一个词都牢牢附着一个形象,就像一块上面放着肖像或塑像的板,读过这个词后,消失的是那块板,而那尊塑像则留在我的想象之中了。
鸟儿诞生过,死亡过,但是,他在灵魂的天空中留下了深深的擦痕,伴随着绝望的颤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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